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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0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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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03

毫不誇張地說,姜朔曾有無數次想要殺死裴俞章。

他想過刺殺,想過在對方的茶水中下毒,想過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這個礙眼之人除去。

裴俞章太過於虛偽。

每當他面對大小姐時,姜朔都能清楚地看見,對方眼底那一覽無遺的覬覦之色。

偽善,貪慕。

惡心。

姜朔還記得上個月,他曾偷偷給裴俞章下.藥。

無色無味的毒藥,花了小姐給他大半年的賞錢。便就在事成之際,忽然間,他聽見自瑤雪閣傳來的聲響。

是大小姐與丫鬟茯香,在寢閣裏說笑。

“小姐真是好福氣,得了世子爺這樣一位如意郎君。既長得一表人才,還這般疼您。此番又讓阿福往咱們瑤雪閣裏送了好些東西。”

“我與世子尚未完婚,茯香,別瞎說。”

少女的聲音裏明顯帶了幾分羞赧。

“小姐,奴婢這哪是瞎說。您與世子的婚事,那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兒,奴婢只等著翻過年隨您去那世子府,再去伺候我們的世子夫人呢!嘻嘻。”

聽著大小姐與茯香的說笑聲,一扇門之外,少年眸光微黯。

徘徊少時,他終是不忍心,將毒藥倒掉。

想要掐死荔枝與想要殺死裴俞章一樣,是無數個沖動又遲疑的瞬間。

遲疑並非是他善良,並非是他對裴俞章動了惻隱之心。

他是怕大小姐傷心。

……

大小姐自幼愛慕裴俞章。

在她口中,裴世子溫潤有禮,持重守節,又有經天緯地之才,是全大軒國最好的男子。

說這些話時,戚師師正捧著臉,一雙杏眸微彎,日光傾瀉,於她澄澈的眸底灑下一片金燦燦的光影。

唯有姜朔知曉,裴俞章根本不懂大小姐。

她雖是戚家嫡女,過得卻並不好。

生母早逝,繼母掌權。蕭氏表面對她和善,實則對她盡是束縛。

蕭夫人常同大小姐道,她是戚家嫡女,又是裴世子未婚妻,自然要在繼妹面前、在眾京城貴女面前做好表率。

大小姐喜歡明艷的粉衫,蕭氏卻說那顏色艷俗,不該是正經人家穿的,逼迫她穿上青白色的裙衫。卻又讓自己的女兒穿粉色,襯得她宛若嬌花,明艷照人。

不光衣著素凈,打扮也須得素凈。

蕭氏同她道,身為戚家長女,打扮不得過於招搖,應以端莊為上。故而每逢宴席,戚師師時常一襲白衣,少言寡語。

在外人看來——“戚家大姑娘的脾氣有些古怪,完全不似二姑娘,惹人喜歡。”

大小姐不喜歡赴宴,也不喜歡過節。

唯有一個節宴例外。

戚師師喜琴,幾乎嗜琴如命。

每逢簪花節,清琴坊便會奉上新的琴譜,供各位貴客賞鑒。

蕭夫人禁錮著大小姐,不準她出門。

卻允許小女兒前去結識各世家貴女。

姜朔還記得今年簪花節。

那日陽光明媚,瑤雪閣外,一片春光燦爛。

少女穿著素凈的衣衫,獨倚春窗,沐浴在和煦的暖陽下。

她身形單薄,鴉睫之下,目光朝外眺望,瞧著的正是清琴坊的方向。

院子裏的花都開了,迎春、玉蘭、芍藥、山茶……不用想,戚府之外又會是怎樣一幅繁花錦簇,春意盎然。

姜朔立在窗邊,就這般陪了她許久。

久到自日升,到烈陽高照。

大小姐就這般靜默地坐在窗戶邊,發呆了一整個早上。

他終於忍不住,心中咒罵了聲,推門朝院外而去。

茯香在身後著急地喚他:“姜朔,你要去哪裏?!”

“姜朔——”

少年渾不顧對方滿是擔憂的呼喚聲,緊攥著拳,腳步匆匆,未再回頭。

待他再回到戚府,已近黃昏。

戚師師正在書房內,捧著一本詩集,讀得認真。

書方翻至下一頁,忽然,庭院之外傳來嘈雜的聲響。

急匆匆的步履,乒乓的碰撞,棍棒的敲擊,還有時不時的辱罵聲。

戚師師眼皮跳了跳,放下書卷。

“茯香,外頭這是怎麽了?”

不等茯香前去探查,院門驀然被人從外撞開,率先撲面的是濃烈的血腥味兒,甫一走出門,少女眸光猛然一顫。

是朔奴。

是被人打地癱倒在地上,渾身是血、幾乎不成人形的朔奴!

繼母蕭氏則站在一側,打扮得雍容華貴,眼神之中盡是霜寒。

戚師師眼前一暈,忍住畏血的幹嘔感,被茯香與佩娘扶著,強撐著走上前。

“母親,朔奴他是犯了什麽錯?”

“什麽錯?”蕭夫人冷哼一聲,望向姜朔,眼神裏滿是嫌惡,“你好好看看,這就是你院中的下人。”

正說著,一本琴譜被她摔至身前。

“手腳不幹凈的賤東西,我們戚家是少你吃還是少你穿了,叫你做出這樣丟人現眼的腌臜事來。”

“按著家規,本應該砍掉他的手腳。不過惦念著他是大姑娘院中的人,我便只叫人賞了他三十大板,擡到瑤雪閣裏來。”

言及此,一身華衣的蕭氏忽爾瞇眸,眼神也在一瞬之間變得格外銳利。

“不過,我也疑惑。你說這若只是下人手腳不幹凈,所偷盜的,大多也只是金銀珠寶此類的值錢玩意兒。這好端端的,又怎會去偷一本琴譜?”

蕭夫人言語緩緩。

她雖未明說,可這話裏話外卻有所指,戚師師愕然擡眸:

“母親是懷疑女兒?”

聞言,地上之人費力掙紮了幾下,似乎想要為她辯解,卻又在頃刻間,被幾名壯漢壓制了下去。

“女兒沒有。”

望著蕭氏的眉眼,戚師師心底泛上一陣冷意。

蕭氏故意當眾誹謗她,故意要壞她名聲。

故意要讓所有人以為,是她指使姜朔,前去清琴坊偷這一本琴譜。

對方故意造出聲勢,引來眾人圍觀。

明明知曉她暈血,卻還要將渾身是血的朔奴帶到她面前來。

戚師師面色發白,緊攥著手邊袖口,眼底寒霜漸濃。

蕭氏從來都不是她的母親。

她是父親的續弦,是戚府的夫人,是繼妹的生母。

是她冷漠無情,卻又別有用心的管理者。

在戚家近乎十六年的如履薄冰,戚師師逐漸看明白了這一點,現下也不惱怒傷心。

她斂去面上情緒,有條不紊地朝身後喚了聲:

“佩娘。”

佩娘立馬會意,不過少時,自閨閣中取出一盤銀錢。

“將這些銀錢送去清琴坊,師師訓誡下人不當,當作是賠罪。”

言罷,她又轉過身,直視蕭氏。

“煩請母親移步,我瑤雪閣的人,女兒自己會處理。”

少女聲音婉婉,舉止大方,不卑不亢,叫人挑不出一丁點錯處。

蕭氏梗了梗脖子,面色鄙夷地睨了眼正癱在地上的姜朔,帶著人熱熱鬧鬧地離開了。

她這前腳剛一走,戚師師再也禁不住,暈眩與幹嘔之感如山呼海嘯,讓她兩眼一翻,暈了過去。

戚師師昏迷了有多久,姜朔就在她的房門口跪了多久。

月色寒涼,落在少年沾滿鮮血的後背上。

他背上傷口雖說猙獰,卻都是些不傷筋骨的皮肉傷,蕭氏的人根本不敢對他下死手。

姜朔知道,他們不是怕他打死,而是怕把裴俞章的藥引打死。

大小姐醒來,面色虛弱,卻仍是將他叫到床榻前,嚴肅地教導他,不能偷。

宅府內,他是她戚師師的人。

宅院之人,他是整個戚家的人。

姜朔跪在床邊,低下頭,聽得認真。

他的餘光卻見著,大小姐在訓誡完他後,隨手將那本琴譜放至一邊。

她雖愛琴,喜歡搜集琴譜,卻將他挨了好一頓打所偷來的琴譜棄如敝履。

少年抿了抿發白的唇。

他回想起,在他前去清琴坊偷琴譜時,曾遇上兩只看門的大黃狗。

幼時,他流竄於街坊,時常被大狗追逐,以至於成為心頭陰霾。

看見那兩條兇神惡煞的大黃狗,姜朔下意識想退縮。

也就在此時,少年眼前,浮現出一張眉目婉婉的臉。

月中聚雪,粉面含春。

她一雙明眸瀲灩,正對著他,笑容緩緩蕩漾開。

宛若人間仙子。

大小姐。

他的大小姐。

月色輕緩,如水般漫上少年傷痕累累的後背。

他擡起頭,如仰望神明般望向身前一襲素衫的少女。

她烏發披肩,安靜地坐在拔步床榻上,神色雖溫和,卻也淡漠。

跟了戚師師這麽久,姜朔又怎會不知她的想法?

接過琴譜的那一瞬,少女眼底並沒有預想中的光影,反而,她輕微地蹙了蹙眉頭。

姜朔知道——

她私心裏,仍希望這琴譜不是他所偷,而是裴俞章所贈。

她看不起偷盜之物,甚至看不起身份卑賤、舉止齷齪的朔奴。

不過沒關系,姜朔心想。

只要大小姐喜歡,只要大小姐開心。

只要是為了大小姐——

他什麽都能做,也什麽都做得出來。

……

簪花節第二日,裴俞章前來戚府拜謁。

前來戚府時,似乎為了彌補某種遺憾,他還帶來了自簪花節上所采的鮮花。

姜朔站在角落處,望向院中那貼得極近的一雙璧人。

男人輕抿著唇線,正將一朵開得鮮艷的桃花,溫柔地簪於少女發鬢上。

微風吹過,花香掠過他的指節,又落在戚師師發髻上。

花香馥郁,隨風輕拂,湧入人微微發燙的鼻息。

姜朔自院墻後偷偷窺望。

裴俞章不知說了什麽,原本正羞澀萬分的大小姐忽爾擡起頭,少女揚起唇角,以袖掩面朝他輕笑。那一雙清澈的杏眸中,跳躍著奪目耀眼的光芒。

這是姜朔從未見過的光芒。

歡喜,雀躍,還有……

獨屬於少女的羞赧。

直至這一刻,姜朔才知曉。

簪花節,大小姐想要的不是琴譜。

大小姐的心裏,始終沒有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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